今天去市區晃晃，等公車時再度看到流浪漢。白皮膚的流浪漢，肩頭散落一頭白髮。他推著一家大型商場的推車，裡頭塞滿滿的雜物，扶手前方綁了一個超大的黑色塑膠袋，只見他走到夏威夷皇家購物中心對面公車站旁的垃圾筒，伸手進去撿鋁罐和一些可回收的飲料瓶，隨手丟進黑色塑膠袋內。看著他，令我憶起先前看過的流浪漢。第一次在市區看到流浪漢是在中國城，黃皮膚的流浪漢在沿街伸手向人要錢。因當時坐在公車內，並不清楚那位流浪漢和要錢的對象說了些什麼，只看到被要錢的兩位黑人一臉鄙夷的想遠離他。
因為等公車常會有更多時間觀察到周遭的人事物，很多時候與流浪漢的巧遇都是在公車站。更早之前，一位黃皮膚的流浪漢推著滿載家當的「食物樂土」（Foodland）推車，在這裡的流浪漢以推車為車，以大地為家。他喝著杯中不知名的液體，癱坐在一旁。頭頂正上方禿了圓圓的一大塊，其他的髮絲披掛在頭皮四周，如同周星馳電影中的角色「火雲邪神」。身上穿的夏威夷衫破了個圓圓的大洞，腳上穿著拖腳，腳指縫中塞著黑色塵埃。
在遇過幾次男流浪漢後，曾遇到一位黃皮膚的女流浪漢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她身上穿著破爛的衣服，黃皮膚上堆積多年沒洗的污垢成為咖啡色，啃著手指甲的她，過沒多久開始挖鼻孔，身上混雜著像是陳年污垢加腐爛食物的味道。我看著一位白人戴帽男性年紀約莫三十幾，不帶任何歧視神情與言語，自然地走向她彎著腰握起她的手說：「這些零錢給妳坐公車」。女流浪漢一時似未回過神來，而那位男士瀟灑離去。記得曾看過實境節目，流浪漢反倒更願意幫助人，有位先生的話我記得非常清楚：「每個人都有可能因為某些原因失敗而成為流浪漢」。因為同理而非同情，一種對等而非上對下的關係因而確認。
資本主義下大多數的國家都難逃體制的操弄，尤其隸屬山姆大叔（Uncle Sam）下的夏威夷。目前媞菈住的房子是租的因為買不起房子，每回途經海岸線看到一幢幢獨棟木房，帶著浪漫粉嫩色系，媞菈總指著其中一間說著：「我夢想中的房子就是長這樣！」那是帶有幻想、憧憬摻雜些無可奈何略帶失望的口吻。
媞菈的房子一個月要二千美元的租金，尤其現在她老公不在身邊的情況下她只能選擇出租。歐胡島無家可歸的人多達四千人，在歐胡島中間價位給單一家庭住（single family home）的房子，2006年第三季要價六十三萬五千美金（如以美金與台幣1:31的比率換算，竟高達1968萬5000台幣）；而各戶有獨立產權的房子其中間價位為三十一萬五千美金（同比率換算為976萬五千台幣）。即使是在歐胡島利華德海岸（Leeward Coast）較不富裕的地帶，單一家庭住的房子也要三十六萬五千美金，獨立產權的要價十七萬九千美金，這價位還是推測如有住戶願意售出房子（Fischer）[1]。我想所謂單一家庭的房子就像是媞菈住的這種，一整棟只租一戶；而獨立產權的則像隔壁瑪寇妮太太住的那種，一整棟有三至四戶，外面看起來為一整棟但內有不同家庭。
在拉葉，耶穌基督後期聖徒教會（LDS）擁有動產與不動產，這裡原先為難民的集中地，最多居民來自東加和薩摩亞，教會把大家聚集並自行運作展開新的生活。教會有很大的野心，希望透過擁有的大片土地建立如矽谷般的科技園區，住宅部分供來此的人住宿及提供產學合作的機會，稱之為拉葉願景計畫（Invision Laie Project）。夏威夷的土地被劃分待價而沽，以拉葉這邊來說，靠山那邊的土地多半屬於教會資產，即便沒有人擁有海灘，但在這裡只要有靠海的地就能擁有前往海灘的「入口」。摩門教會希冀發展拉葉興建更多旅館讓學生、學生家屬、觀光客租屋，也讓學生參與運作。瑪寇妮太太的先生表示未來他們希冀蓋九百間房三百間房給教職員住，因拉葉找房不易供不應求；然而檀香山顧問群尚未通過，故不確定什麼時候完工。另BYUH和PCC原先兩者間有空地建有旅館但被拆除，如今考慮重建，如此一來家長來探視子女就有地方住，也可讓學生於內實習。拉葉自從有食物樂土商場（Foodland）後就擠壓其他雜貨店的生存空間，未來教會也希冀多一些如食物樂土但較社區型的商場加理髮店。記得先前媞菈說曾有房客向她表示於BYUH住宿一學年即四學期約3000美金含餐費，所以在外租屋比較划算。
目前此計畫受到當地區民的反對，因一旦建成會影響自然環境以及周遭住戶安寧，但教會仍希冀以此作為跳板，將教會的力量擴散至太平洋的其他地方。不可否認，教會存在很大的力量，也有足夠的資金與資源，未來PCC晚上秀場結束後可讓觀光客留下增加觀光收入。然而觀光與環境保育是否衝突，加上當地居民對於發展的看法亦需納入評估，玻里尼西亞文化中心與楊百翰大學夏威夷分校在經營上不同的意見與看法，教育與商業的拉扯，都是潛藏的問題。
環境保育與經濟發展的衝突到哪都有，在市區Kyo-yao計劃要重新建造在莫阿納衝浪者度假飯店（Moana Surfrider Resort）的鑽石頭塔（Diamond Head Tower），以改善海景、擴大沙灘通道，以及創造更多工作機會。反對者包括夏威夷環境聯盟（Hawaii Environmental
Alliance）表示欲蓋的建築有二十六層樓，太高也太接近海邊會危及沙灘，將引起後者效仿，需考量到後代子孫[2]。此案令我想到台東的美麗灣和「杉原棕櫚濱海渡假村」，以及墾丁的悠活渡假村。不論是在台灣還是在夏威夷，海岸都同樣被切割與私有化，即便我們除了環評尚有原基法，同樣是面臨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劇碼。
夏威夷房價居高不下與房市的炒作和法律制定有關聯，試圖瞭解「fee simple」
法案的過程中，依舊充斥著公眾利益vs.私人財產的對立。或許，愈深入瞭解愈能感受到那潔白笑容背後所藏有的辛酸與不堪。當人與土地有了感情，與土地上的人們建立起連結，就沾染上那塊土地的味道。或許，當呼哈舞女郎開心的向你說哈囉哈之時，她家的土地正被投機客侵入；或許當你開心的享受沙灘之時，另一面的沙灘卻不得其門而入。或許有太多的或許，都存在於大家的想像之中，包括我自己也是。或許，根本沒那麼嚴重，只是我想太多。或許，夏威夷不只是夏威夷；又或許，根本每個地方都是夏威夷。
趁著在市區走走晃晃，市區的治安不好，聚賭、鬧事的新聞層出不窮，夏威夷的警察在市區有時為方便移動會使用兩輪平衡車。曾在夏威夷讀書的朋友告訴我，她盡量不在晚上一個人出去因很危險！檀香山隔壁卡里希（Kalihi）有州政府所建的兩棟十六層住屋，共614位住戶，網路上流出的影片[3]開始畫面像廢棄許久的違章建築，斑剝的牆壁，肆虐的鼠輩，還有成堆的垃圾。只有唯一一台電梯在運作，往往需要等上一個小時，苦了坐輪椅的住戶及長輩。半夜到清晨五點有足夠的熱水可以洗澡，一住戶表示他和他的老婆十八個月只洗四到六次的熱水澡。瓦斯會漏氣，水管壞掉三天後才有人來修理，這段期間住戶表示在家撐雨傘，最後對方竟未修理只將灰漿塗抹上去。行動不便者活動空間就是在家，沒有辦法上樓。這些人甚至有些是在地人，不是沒有工作，也不是沒有付稅金，只因夏威夷租金太高。夏威夷的狀況不禁令我想起1980年代於大漢溪河床形成的「三鶯部落」，一個於都市化人口流動下保持最貼近原住民生活方式的都市邊陲部落。在自救會歷經多年與政府不斷抗爭與溝通下，於2016年完工「三峽原住民族生活文化園區」，重新省思原住民之於漢人主流社會下的生活，重新探討關於原住民關於居住關於人權等的公平與正義。
在觀光客看不到的角落，有很多啃食夏威夷美好意象的黑暗魅影，然而這些魅影卻真實到令人不忍直視。第一天抵達夏威夷時，看著海灘上的三角帳篷總覺得充滿浪漫情懷；聽著浪濤聲，聞著那帶有鹹味的海味…海風輕拂著秀髮，根本是「重返藍色珊瑚礁」之實境秀。然而紮營有的卻是萬般無奈的行為，夏威夷法律禁止人們在沙灘及濱海公園內永久居住，所以很多無家可歸的人每天早上都要打包物品回到他們的休旅車中；當地的學校巴士亦會到濱海公園接送小孩上下學，很多無家的大人們則是開車去工作或是回到大家族一同生活。如果說夏威夷像美麗的雙眸，則這些流浪漢對觀光客來說就像眼屎，輕輕一撥就掉了，不影響一天的美好心情，也不影響眼前的美好事物。僅管會皺一下眉頭，但就像是不小心掉入水池中的落葉，引起一點小漣漪，不至於會沈入池中引起更多的蕩漾。
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是夏威夷政客眼中的毒瘤，每逢選舉期間政治人物皆會針對流浪漢的問題提出改善辦法，深怕這些人會傷害夏威夷的觀光產業，希冀他們遠離公眾視線。不論是建避難所提供更多居住空間、將這些人送至美國建一個「帳篷城市」（tent
city）或是將他們送回故鄉、開設學習課程[4]，長期計劃仍是希冀讓他們最終擁有工作與自己的公寓[5]。種種的困難像是避難所對有工作但想有永久居住權的住戶來說沒法解決問題，支付費用的比例多寡？誰要負責？外來的投資客不斷炒地皮，享受夏威夷的美好風光卻苦了夏威夷在地居民。當外來居民一步步開心的使用資本將家當遷往夏威夷時，同時也逼迫在地居民失去他們的土地。
檀香市政府延用舊金山Lava Mae的靈感，2015年與一群建築志工試圖將大量廢棄舊公車進行改造與最大利用，除希冀提供流浪漢休憩空間外，亦希冀可作為健康檢查與藝術活動空間使用。僅管已有廢棄舊公車以及志工人力等資源，然要打造具備淋浴設備的公車尚需10萬美金的造價，仍為檀香山市政府的挑戰[6]。
檀香市政府延用舊金山Lava Mae的靈感，2015年與一群建築志工試圖將大量廢棄舊公車進行改造與最大利用，除希冀提供流浪漢休憩空間外，亦希冀可作為健康檢查與藝術活動空間使用。僅管已有廢棄舊公車以及志工人力等資源，然要打造具備淋浴設備的公車尚需10萬美金的造價，仍為檀香山市政府的挑戰[6]。
媞菈曾表示她先生不在身邊，福利制度保障她的生活。我問媞菈：「福利制度很好申請嗎？」「很簡單啊，只不過要填一堆表格。」我不解地續問：「為什麼夏威夷這麼多流浪漢？」「我也不清楚他們為什麼不去申請補助，因為夏威夷有各式各樣的補助可以申請，標準也不會很嚴苛。可能因為他們懶吧，不想填表格，或是他們不想要改變，有些人就是喜歡過那種生活…」對於我來說，雖然我未正式做過研究調查，但我猜或許是資格不符、國籍身份問題、面子問題…夏威夷的失業率為全美最低約百分之二，然而真正造成屋價上漲的原因在於來自美國本土的投資客或住戶，使在地的居民感到經濟困境。有趣的是作者Fischer本身表示夏威夷並不需要投資客，他們可以拜訪夏威夷，來此消費但不要永久居住於此。他相信不久的將來夏威夷的觀光產業將會深受其害，因在地人離去以求生存，造成更少的人投入服務市場；這種兩極化的現象如今尚無解決方案[7]。
媞菈指著電視對我說：「我之前在電視上看到一家人擠在一台廂型車中，男主人表示沒錢所以只能住在裡面。妳知道嗎，如果他們去申請補助，不管大人小孩一個人就可以有三百美金。三百美金耶！可以維持一個月的基本開銷！」外頭的海風吹了進來，想著外頭的流浪漢，對於能待在這個遮風避雨還挺舒適的木頭小屋裡，覺得自己萬分幸運…
[2] 參考資料：http://www.hawaiinewsnow.com/story/14593515/environmentalists-rally-against-proposed-beach-hotel-tower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