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的物品,在木質板上顯得突兀。給他或給他,我們彷彿在河床上進行某種挑石儀式。那些關於台灣觀光的小冊子在地上閃閃發光,台灣的明信片是淺藍色分不出大海還是天空的綠色風箏。猴子的Memo夾是法力無邊猴神hanuman的化身,夾帶著我們的祝福。特地買的「台灣」黑白兩色T恤,是花蓮觀光地區殺不下來的紀念品。鮮橘色如菊花盛開的台灣茶葉等待著被開啟,還有還有,要給丁庫要結婚表姐的手鍊,要給他可愛侄女的熊熊,肚中塞著不正是紅色刺繡學步鞋?對了,還有那支太空人使用的「太空筆」耐高低溫又可在油汙上書寫,那支《三個傻瓜》片中對院長與男主角充滿意義的筆。朋友在那欲吐的箱子中放入兩個沒在用的背包,想著阿克斯那個破洞快有如黑洞的包,那極需女媧修補的包。
這個好嗎?那這個呢?放入這個如何?這個應該不需要。我們在箱子中拚湊無窮的宇宙,組合日月星辰。多麼希望開箱子的一瞬間是日出的太陽,為黑夜帶來些許光亮與溫暖。滿滿的祝福與希望成為箱子膨脹的主因,吐著氣的箱子對抗喘著氣的我們,在箱子中學習沙丁魚的韌性。朋友在空隙中塞入充滿中國風的刺繡小錢包,給阿克絲美麗的姐姐和媽媽。紅如胭脂扣,橘如餘暉,上頭串著一顆玉做的拉環,一拉一闔之間,希望填入遙遠記憶下的縮影。
走吧,去郵局吧!扛著箱子像是要寄出吸收日月精華的夜明珠。空運?海運?郵局?快遞?聽著那嚇死人的報價,我們躊躇著像兩隻舉步不前的螞蟻。快遞會不會比較安全,但我們沒有錢…郵局包裹沒問題吧…空運沒那麼急吧…秤重台上顯示2562,一個像是犯人號碼的數字。玻璃窗後的阿姨問著,寄去哪兒?「印度」「印度!?」「沒問題吧…」「印度我們沒辦法保證,但郵局應該沒問題」。好吧,有收到就算看到流星般幸運;沒收到就像沙灘上的足跡,至少,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白底藍蓋的影印紙箱子,上頭大大的字「品質」難道洩漏了我們小心隱藏的腳印?即使我們期待它如翱翔於天際的海歐,將我們的那點小心願送達?
經過一段久到我們都差點忘了這回事的時日,那天就像是某一個取代鬧鐘的公雞啼叫般難能可貴。「妳知道了嗎?」「什麼?我不知道」…臉書兩端的對話持續著。朋友說著「阿克斯說丁庫收到包裹了,裡面什麼都沒有!」
「什麼意思叫做什麼都沒有?我畫丁庫侄女的明信片也不見了!?那些花費那麼多時間精力和金錢的包裹什麼都沒有嗎!?」
「也不是都沒有啦…剩下明信片和一張普通光碟…其他是空的…」
「什麼!?WTF…另一張觀光局介紹台灣畫有原住民圖騰封面的光碟也不見了!?會不會太誇張…到底拿那些做什麼!搞什麼啊,那些大包小包、熊、T恤、茶包…」
感覺頭殼裡有條筋像琵琶的弦斷了一般,彈回來打到自己,應該會痛但失去知覺。本來就應該要猜想到會這樣了…本來?似乎這是多麼正常的狀態,是個再正常也不過的情境,是我們太自以為是太自作多情太會想像才以為那些海關會放我們一馬。「聽說以前會偷巧克力,但是當巧克力在印度國內愈來愈多時,巧克力也不稀奇了」,記得網路上有人這麼寫著。我以為我們的東西不會太招搖,就像位穿著裙子走過的女人,風掀起她的裙擺但她終究是走過了。
我不可思議的再看了幾次留言後,整個人攤在床上,像是作了場不可思議的夢。或許從走入印度這個國家開始,我就應該瞭解到我走入的不是一個國家,是一
個在夢境與現實邊境的區塊,是白日要醒來前的最後一個夢境。除了接受還能如何?期待那些盜人物品的海關,將那些東西送給真正需要的人,或許是一位可憐的小女孩或是自己的女兒,或許是…我只能這麼幻想著。
再過些時間與丁庫接上線,我像隻戰敗的公雞,字裡行間或許流露出我些許的沮喪,但仍故作鎮定。「我們國家的政府人員是小偷、強盜!這個問題存在印度很久了,一直沒法改變。我很抱歉事情變成這樣,但沒關係,謝謝。」不客氣…物質本來最終都會消失,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像是在眨眼的瞬間住了多年的老房卻成了空無一物的新屋,沒有家俱,沒有人住過的歷史味道,有的只是一種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白,超越純潔直接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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